【青少年文藝人才文學作品展示】NO.23佛前有青蓮綻2-徐蔚
2014-07-03 09:44:02 | 原作者:minty1029 | 來自:minty1029 | 點擊量:
摘要:接上 最后竟在禪房后面找到了他。 他矮矮小小的個子在雨里穿梭,手忙腳亂地扶著竹苗。顧得了這邊又顧不上那...
最后竟在禪房后面找到了他。
他矮矮小小的個子在雨里穿梭,手忙腳亂地扶著竹苗。顧得了這邊又顧不上那邊。
“你在做什么?”沈白衣倚在檐下,靜靜地問。
忘塵一驚,回頭見是他,才松了一口氣。
“剛種上幾株,可下了雨,固不住土。”忘塵著急。
“那就擱著罷,到檐下來。”
忘塵不知怎的,就覺得有些不自在,到底還是跑到他身邊來了。
“好好的,半夜來折騰這個做什么?”沈白衣口氣淡淡。
忘塵又紅了臉:“師兄擔了責罰,卻是因為我。一個人辛苦,我很是過意不去。白日里幫忙,怕被方丈瞧見,更添責罰,所以就夜里來了。”
沈白衣默默一陣,忽然笑起來,在忘塵光光的腦袋上拍了拍,道:“走罷,回去睡了。”
“竹子怎么辦?”
“雨停了再來。”沈白衣掌著燈在前頭走。
“師兄,我?guī)湍惴N呀。”忘塵跟在后面,小聲說。
燭火一明一滅,沉寂片刻,沈白衣應(yīng)了一聲:“嗯,好啊。”
那晚的一直沒有停。
今天也是這樣的雨。只是種下去的竹子早已經(jīng)長得老高,風一吹就簌簌地響,像是有誰來了。
可是忘塵睜開眼,屋內(nèi)仍是空空的。
倒是陡然想起來有一年雨水的時候,沈白衣帶著他去竹葉上采露。忘塵捧著罐子站在一邊,沈白衣小心翼翼地將露水傾進去。
一點一滴,忘塵捧得手都酸了,卻還只收了小半罐的水。
“師兄,收集這個做什么?”
“佛曰:不可說。”
忘塵總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
好容易集了一罐水,沈白衣哈哈一笑,道:“這下可好釀酒了。”
忘塵大驚失色:“釀酒?”手上一松,將罐子摔了。
沈白衣氣得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個爆栗:“笨死倒也罷了!”
他好幾天沒有理忘塵,每日做了功課,也不在屋里呆著,自跑出去練功。
忘塵其實離他不遠,就躲在樹后看著,卻又不肯上前去跟他說話。
他心里一邊認定喝酒是不對的,一邊又莫名地覺得委屈,眼圈都紅了。
沈白衣練了一陣,終于還是停了下來,回頭向他招手道:“過來。”
忘塵慢慢地走過去。
“生氣了?”
忘塵不說話,半晌又點點頭。
“為我罵了你?”
“沒有。”他小聲道,“喝酒是犯戒的。”
沈白衣嗤的一聲笑了:“我何曾說過我要喝酒?那酒是拿出去賣的!過幾日我要下山去送信,正好可將這酒賣了做盤纏。這一小壇酒可值好幾兩銀子吶!”
原來沈白衣常常下山跑腿,因著僧家出行全靠化緣,所以是沒有盤纏的。沈白衣卻變著法子換錢,吃住皆舒坦。
“師兄,對不住。”忘塵小臉皺得緊緊的,滿面懊惱。
“罷了!”沈白衣嘆了口氣,道,“該我遇著你!”
沈白衣下山的那天,方丈讓忘塵也跟著去了,道是歷練歷練。
沈白衣一身從簡,什么也沒帶。倒是忘塵拿了個小包袱。問他是什么,他也不說。
到了吃飯的時候沈白衣才知道,包袱里竟是好幾個干糧饅頭。
“哪里來的?”他奇怪道。
“我從這兩天的齋飯中余下來的。”忘塵很是高興的樣子,“師兄你可不用愁吃不飽了。”
沈白衣怔了怔:“你每日分出一個饅頭給我,自己也不吃,只喝稀飯?”
忘塵小聲道:“我年紀小,吃得也不多。”
沈白衣知道他是因為砸了罐子心下內(nèi)疚,怕他沒有盤纏吃不飽才如此。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
好半晌,才又在忘塵的后腦勺上一拍,道:“難怪長不高!不吃飽哪有力氣長個子?瞧那些竹子都長過你了!”
忘塵捂著腦袋,很是無辜地看著他。沈白衣將一個饅頭往他面前重重一擺,瞪眼道:“吃!”
忘塵便啃饅頭邊討好地笑:“師兄,你別生氣呀。”
“等你長過那些竹子,就不生氣了。”
難怪下山叫做歷練,沒有盤纏確實很辛苦。化緣得來的食物還不夠一個人吃。忘塵帶的饅頭很快就吃完了,他們卻還沒到地方。
出家人并不是那樣受待見,尤其是沈白衣向來有盤纏用,也不是慣會化緣的,有時候他們一日也不過就化了一個饅頭。
一頓頓半飽半饑其實沒什么,難的是忘塵中途就生了病。
他年紀小,身子要弱些,一餐餐吃不好,難免受苦。
那時離少林遠了,前后都不見寺院,無法接濟。尋了半天只找到一個無人的荒廟。沈白衣便將他安置在里面。
一日不曾吃東西,第二天就背著忘塵去醫(yī)館。那大夫診是診了,藥方也開了,卻不管藥材何來,讓他們自去藥房抓去。
藥房伙計并不肯給抓藥,直嚷嚷不是做慈善的,趕了他們走。
其實不過就是熱傷風,燒得厲害,并無大礙。所幸是不缺水的,沈白衣將僧袍撕了一塊浸了井水給忘塵潤了潤唇,又蓋在他頭上。
到了晚間,燒便漸漸退了。只是接連兩日不曾吃東西,忘塵已經(jīng)餓得昏昏沉沉。
沈白衣默不做聲地出去了,好一陣才回來。
忘塵直聞見一陣香,睜眼就看見沈白衣笑嘻嘻地托著紙包,道:“陳記包子。看你前天路過就在咽口水,今天可吃上了。”
忘塵咽了咽口水,問他:“他家這樣兇,化緣也化不到,怎么卻肯給你包子啦?”
沈白衣哼了一聲:“化不到,我就不會拿么?”
忘塵呆了一呆,道:“取而不告是為偷。”
“少廢話。”沈白衣將包子塞過去,“吃。”
“我不吃。”他搖搖頭。
沈白衣翻了個白眼,道:“廟里頭佛祖看著呢,犯戒的是我,有什么罰也落不到你頭上,吃罷。”
“那我就更不好吃啦。”忘塵一臉嚴肅,“師兄你為我犯了偷戒,卻罰在你身上,不好。”
沈白衣掰開包子就往他嘴里一塞,“橫豎我是要還俗的,怕什么?”
忘塵被迫塞了一嘴包子,很是可憐的樣子。垂眸掩了目光道:“師兄你還是要還俗啊。”
沈白衣笑起來:“你若長得比竹子高了,我便不還俗。”
那以后,忘塵每日都要去竹林比一比身高。竹苗長得并不快,他每日積極吃飯積極練武,又是躥個子的時候,一日日長得很快,卻始終比竹子矮些。
終于有一天他興沖沖地跑去告訴沈白衣:“師兄,如今我比竹子高了!”
沈白衣將經(jīng)書蓋在臉上打瞌睡,喃喃道:“不還俗便不還俗罷,做個和尚陪陪小師弟也不錯的樣子。”
忘塵只顧著高興,卻不想沈白衣在愁:割下來的竹枝是燒火好呢,還是插盆栽好呢?
少林寺是極清凈的地方,清凈到讓人覺得歲月悠長。
忘塵是真的以為會和沈白衣做一輩子的師兄弟。
他愛讀經(jīng)書,每日做完功課習一陣武,便去藏經(jīng)閣待著,沈白衣也跟著。忘塵見他也愿看經(jīng)書了,很高興。
然而,第一日去見他讀的是《妙法蓮華經(jīng)》。
半旬后仍是。
一月后,仍是……
直到現(xiàn)在,忘塵記起來的也是他捧著這卷經(jīng)書睡著的樣子,坐得端端正正,睡得恭恭敬敬。
他好像就沒有看過別的書。
沈白衣還愛給他講故事,忘塵深信不疑。
一日說到佛前有青蓮一朵,從生到死,終身不開。該蓮花陪佛祖觀遍人間百態(tài),因稱觀心蓮。生世輪轉(zhuǎn)間,那蓮花修成仙物,長嘆永生煎熬。于是據(jù)傳以精誠心血奉之,可見盛放,盛開的觀心蓮堪起死回生。
沈白衣指著大殿前的池塘道:“據(jù)說這里面的便是觀心蓮,可惜心血如何珍貴,誰又愿意拿去一試呢?因而千百年來,回天乏術(shù)的死者這樣多,也不見有人愿為誰拋灑心頭之血。”
忘塵出了一會神道:“舍己本就是難的。”
忘塵此刻突然想起師父所言,他道:“參禪修道的人這樣多,也只有你師兄真正悟了‘舍己’二字。”
而當他懂這句話的時候,已是太久之后了。
久到中原武林與紅衣教的抗衡似已到了兩敗俱傷的地步。幸得其中有某一大派的內(nèi)應(yīng),十年磨一劍的中原武林大舉侵壓,一滅荻花,二殲紅衣,三清圣殿。
少林作為玄門正宗,在這一役中是傷亡最慘重的。忘塵當年已成達摩堂的精英弟子,正處此役。
他只記得那天的火燒得無止無盡,他拖著一身殘傷醒來之后,就在煙霧中到處尋找沈白衣。
可是找不到。
大殿寂靜得瘆人,到處是死亡的氣息。他屏住呼吸一具具翻找尸體。正邪兩方的尸體都在一起,生前兵戈相爭,死后卻共枕一處。忘塵是緊張得糊涂了,連有頭發(fā)的尸體也去翻看,見不是沈白衣就略略松一口氣,他想看見他,卻又不愿在這里看見他。
翻開大殿里最后一具尸體,是個五毒弟子。誰料下面還壓著一個紅衣教眾。似乎有什么聲音在掙扎呼嘯,忘塵隱約覺得哪里不對,陡然間驚得渾身一涼,待要躍開時已來不及了。
有什么從紅衣教眾的尸體中破出,扎進了他的皮膚。
他似乎聽見有人喚了自己一聲,卻已不及看清。
忘塵的意識仿佛被蠶食,變得不清不楚。恍然間只覺得有人在給自己醫(yī)治。身體里五臟六腑都煎熬起來,仿佛大樹將萎,從枝到干都在凋零。
他只是想,努力出聲問一問沈白衣還活著沒有,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依稀像是聽見有人在說:“他體內(nèi)的蠱蟲已然致死,只是這蠱毒卻化不去了。”
“若化不去將會如何?”好熟悉的聲音。
“便如蠱名,枯殘。”
“無醫(yī)?”
“無醫(yī)。”
“我不信。”
再說什么,他已聽不清了。
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沈白衣。
他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師兄,我是不是不大好了?”忘塵很吃力地說話。沈白衣陡然一驚,見他醒了,只是蹙著眉。
他慢慢地道:“你中了枯殘蠱。”
五毒教的毒蠱名動江湖,其險詭恐怖幾乎無人不知。
枯殘蠱,毒如其名,人盡枯殘。中者只有七天之命,七天之中,從內(nèi)到外慢慢凋朽,受盡苦痛折磨,直至死亡。
蠱蟲不同于毒藥之處在于,只有施蠱者能解,而養(yǎng)出這只蠱蟲的那個五毒弟子,已經(jīng)死在荻花宮了。
“第幾天了?”忘塵艱難地問。
沈白衣低聲道:“第五天。”
沉寂半晌。
“也好……”忘塵突然輕聲道,“只有兩天的苦楚了。”
他又輕輕地道:“師兄,我不該累你做一輩子和尚,你還俗罷。”
只說了兩句話,他便再也聚不起力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接著又是無窮的黑暗。
以后的多少年,忘塵都在想,倘若沈白衣沒有救他,會不會到今天還記著自己。
他沒料到自己這樣命大,竟然醒了過來。而醒來的代價,是沈白衣半心之血。
沈白衣真的養(yǎng)出了那朵觀心蓮,忘塵聽得方丈說,差一點他便死了,幸得萬花谷如今名動天下的那位神醫(yī)救了回來。
忘塵去找沈白衣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東西。
“師兄。”他只叫了一聲,就說不出話了。
沈白衣的臉色很蒼白,顯是失血過多大病初愈的樣子,他笑道:“小師弟啊,沒想到救你這樣兇險,差點連我自己的命都搭進去。好在終于是好了。”
忘塵也跟著笑一笑,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氣,他說:“日后我們一共練功,慢慢的總能將失去的練回來。”
沈白衣摸了摸忘塵光光的腦袋:“咦,你已長得這么高了。再有半頭便趕上我了。”他無奈道,“一起練功怕是不行呢,我要還俗啦。”下山去的時候,忘塵終是忍不住問:“你還回來嗎?”
“不回來啦!”沈白衣休息了兩天,臉色也好看得多了,他又是一貫笑嘻嘻的樣子,“此番歷了生死,才知做一個平平常常的人最好。我要回家娶媳婦兒,好好感受人間煙火。”
忘塵應(yīng)了一聲,又道,“師兄,謝謝你救我。”
“不礙事的,從小到大我吃了你那樣多饅頭,流點血又有什么?”他哈哈一笑,“不過往后,我就不再是你師兄了。我叫沈白衣,你會記著罷?忘了也沒關(guān)系。”
他復(fù)又寥落一笑:“還是忘了的好,什么都記著,難得佛法。”
忘塵雙手合十施了一禮,“小僧這便回了,施主請便。”
沈白衣點一點頭,忘塵轉(zhuǎn)身向山上走回去。
他沒有回頭了,那就這樣罷,由他好好的過一生。因為歷了荻花宮一役,忘塵得達摩堂首座嘉許,成了大弟子。
他本就勤奮,如今更是清苦。
每日里只是跳梅花樁,便要練上兩個時辰。其實他早已經(jīng)跳得行云流水了,卻仍是不肯丟下這門基礎(chǔ)的功夫。漸漸的,跳得隨心順意,閉著眼睛也能找到落點。
在那七十二根梅花樁中竟參悟出一門功夫,少林記之:立地成佛。
忘塵接任達摩堂首座的時候是少林歷代最年輕的弟子,方過三十而立之年。
準入劍冢降服法杖魂器。
那劍冢之中封印的是各門各派的絕世武器,等閑人難窺其貌。方丈在將手諭傳給忘塵時道:“法杖有二,一攻一守,不可兼得。攻者于武學大有助益,守者更增佛法修為。達摩堂是少林武學至尊,你須好好抉擇。”
忘塵應(yīng)了一聲,便往劍冢去了。
他在里面待了三天兩夜,孤身闖陣,幾乎遍體鱗傷,才沖出關(guān)來。
他手里的法杖光澤溫和敦厚,竟是守之器。
弟子們大為驚詫,都認為他放棄了一把絕世好兵。憑他的武學造詣,若選擇另一把,定然又是一番境界。
只有方丈,見了他手中法杖,念了聲佛,道:“這是白衣焚天。”
忘塵肅然施了一禮:“弟子知道。”忘塵真的把很多事都忘記了。
沈白衣自還俗以后再也沒有上過山來。只差家仆每年來供一盞海燈,以求平安。
忘塵從未再問過關(guān)于他的任何消息。
漸漸的就真修得無悲無喜。
春秋一年年地轉(zhuǎn),少林寺中已不知多少弟子來去,他的時限一天一天近了。只是在這個平凡卻又特殊的黃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下午時他已經(jīng)傳了衣缽給繼任的弟子。因他不許見悲色,所以弟子們都強抑傷心,一一退了出去,一切照常。
忘塵閉著眼,靈臺一片清明。他喃喃地道:“我還活著。”
“你還活著。”
是那個萬花女醫(yī)者說的。十多年前她同夫君一起來還愿,見了他,第一句話便是這樣。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