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間的寵兒到棄兒——看作家劉恒如何解讀80后
八月長安最近出了一本書,叫《時間的女兒》。這位生于上世紀80年代末的女作家,自2009年推出長篇青春小說《你好,舊時光》以來,一直備受年輕讀者的喜愛。最近作家劉恒與八月長安對談,其言談間不無顯示出一個著名作家對年輕人的愛護和希望。
單從《時間的女兒》看,好像“女兒”是個“貼身小棉襖”。劉恒由此判斷八月長安是個善良開朗且比較樂觀的“孩子”,因為時間對她是有寵愛的。
“孩子”是劉恒在談到年輕作家時常用的一個詞。他的語氣里充滿慈愛,但卻毫不留情地指出,這種“寵愛”必然流逝的事實:將來你可能會寫一本書叫《時間的棄兒》,你會被時間拋棄。當覺得時間在寵愛你的時候,你的人生像太陽一樣從云層里穿出來,往中午12點走,你始終在上升,你潛意識里會覺得上升這個過程是不會終止的,時間對你的愛是沒有限制的??墒沁^了12點太陽就開始下滑,而且這個下滑是你拽不住的。你乞求時間把原來的愛再給你,不可能。
所以,劉恒說,成長是殘酷的。其終點是到墻上,或者到土里、或者到海里去,還原成分子,還原成粉末,還原成流星一樣劃過去,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年輕的時候書寫成長的青春和快樂,再往前走,親人會陸陸續(xù)續(xù)離你而去,十年之后再過十年,馬上就要面臨更年期,所有的事情都來了——時間的寵愛是很有限的。
讀八月長安的文字,劉恒還想到了張愛玲。“這個孩子的文字,有張愛玲的犀利和靈氣,但沒有張愛玲的陰郁和冷,這就比較招人喜歡。想到張愛玲,我腦袋里覺得她像一條蛇,運用詞匯非常毒辣,當然也顯示了她對漢語的操縱能力。”同時,劉恒也指出,如果八月長安想讓自己這顆“流星”更加閃亮,可能得直面人生的痛苦。終極痛苦會把你生活所有方方面面全打上烙印,這個時候你的文字會刻下更深的刻度,會更加閃亮。
從八月長安的作品中,劉恒還讀出了她的生存環(huán)境,甚至判斷八月長安是獨生子女。因為她描述周圍生活、描述自己內(nèi)心感受的時候,自我反省的地方非常多。“她的放大鏡一下就對準了自己,把自己心里最隱秘最細微的東西全部清晰化——好多敏感的作家基本上都是如此。就好像用內(nèi)窺鏡來探索自己的器官,外人看不到,她把內(nèi)窺鏡伸進去看,而且展示給你。這是她的過人之處、獨到之處。我覺得這個孩子非常有才華,前途不可限量。她的內(nèi)窺鏡還要升級?!眲⒑阏f,還有另外一些作家,喜歡張著翅膀飛,飛得很高,俯視大地,看得很遠看得很廣。每個人的特點、每個人的思維習慣不同,上帝賦予每個人的能力是不一樣的。
對于寫作者而言,最有價值的碎片就是文字。每一個漢字是一個碎片,有能力把這些碎片組成一個整體來傳達獨特的意義并去影響別人,顯示出一個作家的能力和水平。每個人的人生也是碎片,類似于文字的碎片。一個小時就是一個文字,一個碎片,真正有能力的人可以自我塑造、自我控制,把人生分分秒秒組合起來,搭成完整的整體,并且有能力讓它放出光芒,那就是非常幸運了。但是大部分人可能都是支離破碎、暗淡無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為什么那么多粉絲喜愛作家?是因為作家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作家的文字傳達了一種類似宗教的情緒,讓你從污濁的生活當中漂浮起來,給你的靈魂帶來滿足。劉恒說,青春文學永遠是有市場的,只要青春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是青春隊伍的一員,你把自己的真情實感投入到寫作當中,一定會得到呼應,因為大量人的喜怒哀樂跟你是同步的,“我對這些孩子的寫作持贊揚的態(tài)度,而且對這些粉絲我更贊揚。在這個追名逐利的時代,能夠對文學產(chǎn)生興趣,我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是好孩子?!?/p>
如同唱歌,每個人嗓音條件不同,每位作家的表達方式也不同。在劉恒看來,這些沒有什么好壞之分,關鍵在于用文字發(fā)射的導彈最后能否擊中讀者。打一個比方,作家的寫作其實是在表達中參與了他個人創(chuàng)造的某種“病毒”,而且這種病毒有極大的傳染性,接受者的免疫系統(tǒng)不足以抵抗這個病毒,一下就蔓延開來,以幾何數(shù)成長。為什么讀者不喜歡一些保守的作家?現(xiàn)在人家都用基因武器,你還在用冷兵器用大刀用匕首搏斗,讀者輕易就把你打敗了。每個作家有自己的選擇。最后的成敗就在你最初的選擇當中,以及對選擇的修正當中。最后幸運地、走在正確道路上能達到自己圓滿的結果的是極少數(shù)的作家,大部分作家會慢慢被淘汰掉。
從劉恒與八月長安真誠的談話,我想到20世紀30年代魯迅對沙汀和艾蕪的鼓勵。沙汀和艾蕪給魯迅寫信,提出的問題和表達的困惑與小說選材相關。而魯迅的回信,用心良苦。他沒有不負責任地盲目鼓勵后學,也沒有直接指出兩個年輕人提出的問題,幾乎無法給出簡潔明確的答案。魯迅非常嚴謹?shù)亟o出了可能的道路,“選材要嚴,開掘要深”,這看似簡單平實的話語,卻有著巨大的闡釋空間,也許只有先從“能寫的”中間嚴格選取可以深入開掘的題材,才有可能在“深”之后求得“廣”,從“能寫的”出發(fā),最后抵達“想寫的”。
這只是一條可能的道路,可能走得通,可能走不通……所以,“能寫什么,就寫什么”,這樣的話里有著巨大的誠意。
1932年的沙汀和艾蕪到底在多大層面上理解了魯迅的意思未可知;2017年的八月長安又是否能領會劉恒意味深長的話語亦未可知。但無論如何,沙汀和艾蕪都獲得了巨大的鼓勵。想必八月長安也如沙汀、艾蕪在信中說的那樣,“……這指示便會影響我們終身的”。(郭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