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流”:碰撞與激賞
不久前,第九屆中韓作家會議在成都召開,70余位作家齊聚巴金文學院,交流“哈韓”“韓流”“網絡對傳統(tǒng)文學的深度沖擊”等熱門話題。
本期嘉賓
金柱演
1941年生于首爾,畢業(yè)于首爾大學德語文學系,獲博士學位。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與德國弗賴堡大學研習德國文學。從1965年開始文學批評活動并成為《文學與知性》雜志社編輯。批評集有《環(huán)境與人》《變化社會的作家》《文學與精神的力量》《數字欲望與文學迷惑》等,專著有《邪惡的知識分子》《消失的浪漫的冷嘲》等。曾獲大韓民國寶冠文化勛章(2004)等。曾任韓國德語德文學會會長、韓國文學翻譯院院長。
鄭明教
畢業(yè)于首爾大學法文系,獲博士學位,現為延世大學韓國語文學系教授。曾獲八峰批評獎、現代文學獎、大山文學獎、片云文學獎等。
對話
韓國文學同樣面臨商業(yè)化難題
記者(以下簡稱記):不知“垃圾書”泛濫的情況在韓國如何?
金柱演:“垃圾書”在全世界普遍存在,有書籍自然會有“垃圾書”,但我還是希望讀者朋友們能多讀經典著作。近年中國翻譯出版金河仁的《菊花香》,這本具有韓國瓊瑤言情模式的小說,是出版商精心包裝出來的閱讀快餐,銷量超過了30萬冊。他后來又推出系列6本,包括《七朵水仙花》《你愛香草嗎》等,銷量估計要上百萬。韓國網絡女作家可愛淘的作品《那小子真帥》《狼的誘惑》銷量也很驚人。這些作品未必是“垃圾書”,也蠻好看,但明顯是一次性消費品。
記:暢銷書作家與獲獎作家的脫節(jié),您怎么看?
金柱演:經典著作的文學性極強,但有些脫離了大眾讀者。時代在變化,人們的想法在變化,大眾讀者對書籍的閱讀喜好也在變化。我們不能說暢銷書作家就不能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之作,暢銷書作家并非就不能獲得諾貝爾獎。
記:您說過,電子書和影像文學是沒有實體的“影子文化”,您如何看待文學作品被改編為影視作品的浪潮?
金柱演:前兩年中國作家孟磊、關國鋒、郭小陽的《1942:饑餓中國》韓文版就由韓國文學村出版社出版。這是韓國一家知名的出版社,近年來出版編譯過中國古典小說、近代小說。應該說,這些作家的成功不能歸功于影視作品的“轟動效應”,而是他們的作品本身具備純正的文學力量。
我們正經歷三個時代:物質化商業(yè)化時代、電子數碼時代、產業(yè)化時代。包括你前面所說的“垃圾書”等,都是世界化、全球化的現象。好的文學作品被改編為影視作品也是作品影響力擴大的表現,這不是一個取舍問題,也不是說文學作品為了獲得更多的傳播力而采取影視手段。客觀上時代已形成了產業(yè)一體化,好的文學作品自然而然會被改編。我們需要思考的是怎么合理地把經典通過影像方式呈現出來,讓更多讀者看到文學作品本身。
記:現在韓國文學面臨的最突出問題是什么?
鄭明教:商業(yè)化現象。這一點,與中國嚴肅文學的境況差不多。相比以前,韓國文學影響力在縮小。產業(yè)化時代之前,文學是崇高的,地位也是牢固的。產業(yè)化時代后,文學的影響力縮小了。韓國很多詩人、小說家、散文家的寫作大都關注一些形式上的、技術性的問題,感性方面的問題和一些身體細節(jié),比如“性”。我認為這是最大的問題。文學對人們的精神影響力降低了。一言以蔽之,文學已經被產業(yè)化時代邊緣化了。
作家應堅持立場,不斷創(chuàng)新
記:中國作家的身份不斷被冠以新的商業(yè)噱頭,比如“美女作家”“美少女作家”“閨閣體作家”……
金柱演:不知道這些前綴是否系出版社對作家和書籍進行的宣傳手段或包裝策略。我個人贊同作家堅持自己的立場,不盲目跟風。某些作家為了保留粉絲,不斷模仿之前的作品進行“自我復制”,可以斷言,這樣的作家生命力是不長久的。作家要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突破,才能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
鄭明教:我贊同金博士的觀點。作品本身是更重要的,加在作家前面的修飾語僅僅是因為作家具有某方面的特征,不過作家也可能因為這些修飾語的指向,而去迎合讀者口味……
記:從前的真人秀活動都是請影視明星、歌星,但現在中國已將文學走秀搬上熒屏。韓國是綜藝節(jié)目大國,請問韓國的文學走秀情況如何?
鄭明教:參加綜藝節(jié)目的人說的每句話對觀眾來說都有導向性和刺激性,雖然大眾有選擇相信與否的自由,但他們的判斷力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受影響。我不大贊成這種真人秀節(jié)目。我希望能有一種良好的方式,將工作在一線的老師作為對象,請著名小說家、詩人等開展文學講座、培訓,然后老師再向孩子們傳授,提高全民的文學素養(yǎng)。
文學獎項必須公正、透明
記:西方國家對一個作家的成就除了各種評獎,也給予榮譽身份,比如法蘭西金棕櫚文學藝術騎士勛章,德國有歌德金質獎章。在中國,長篇小說有茅盾文學獎,短篇、詩歌、評論等有魯迅文學獎。評獎在韓國體現如何?
金柱演:韓國也有很多種文學獎,民間獎項尤其多,好的作家當然要以評獎形式選出來,但不一定所有作家都非要通過獲獎才能脫穎而出。
記:目前韓國的最高文學獎項是什么?
金柱演:韓國文壇的文學獎項林立,不僅有專門獎勵年輕作家的文學村作家獎和小說獎、李孝石文學獎、韓國日報文學獎、韓民族報文學獎,還有獎勵中堅作家的李箱文學獎、東仁文學獎和現代文學獎,后三者堪稱最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三大文學獎?,F代文學獎由《現代文學》雜志主辦,以短篇小說、詩歌、評論為對象,迄今已走過半個世紀的漫漫長路,培養(yǎng)和扶持了一大批耀眼的文學之星。評獎相對而言比較嚴肅、透明、公正,結果公布出來,大家也比較服氣。所謂的“公正性”自然要看重作品的質量,在評選過程中排除一切外部干擾因素,這才是一個“權威”的文學獎項所需要堅持的。
閱讀形式不重要,內容才是王
記:現代閱讀方式越發(fā)多樣化,電子閱讀、有聲閱讀、深閱讀和淺閱讀……許多作家評論家都在哀嘆紙質閱讀的式微,您怎么看?
金柱演:2011年我編寫的《文學遇到影像》書中,我使用了類似的詞語,我提到,作為紙質的文學文本,通過深入閱讀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影像、網絡作品則是一閃而過。就個人而言,我還是更為推崇“深閱讀”,深入閱讀會引發(fā)思考,從而給人一定的精神影響。不過影像文學、電子文學的興起和存在已是必然事實,無法抹殺。
鄭明教:目前在韓國的地鐵上人們更多是在低頭看手機、平板電腦,看報紙看書的人也越來越少,這跟中國是一樣的。這是時代趨勢。我希望能夠充實文學本身,從電子游戲、網絡聊天等娛樂項目轉移到利用電子設備來看書。
記:您的意思是真正需要被關注的是閱讀內容本身,而非閱讀方式?
鄭明教:我也在用kindle閱讀,非常方便,不僅是閱讀內容更便于攜帶,而且在閱讀的舒適度上也有很大提升,例如調整字體大小、中英文切換、詞匯查詢等,使閱讀變得更靈活。電子產品不是閱讀的目的,而是便利于閱讀的手段。
記:有一位德國學者提出,在全球自媒體時代,長篇小說沒有市場,呼吁短寫作、淺閱讀。這種情況在韓國突出嗎?
金柱演:關于長篇小說沒有市場這一說法,我不贊同。以我對德國文學的了解,這個說法難以成立。恰恰相反,技術越是發(fā)達的國家,文學、藝術、哲學就越該堅持自己的立場,而不會根據科技的發(fā)展改變自己的發(fā)展方式和創(chuàng)作方式。更進一步說,文學從人文、藝術等方面對某些科技的發(fā)展還有所鞭策。
韓國實體書店發(fā)展的新形式
記:韓國實體書店的發(fā)展情況如何?
金柱演:韓國實體書店衰落時間比中國早。韓國政府不干預書店發(fā)展,也不會補助書店,完全由市場來調配。韓國的影視文學發(fā)達,影像的發(fā)展導致了韓國書店的衰落。韓國24小時的網上書店發(fā)展更好,因為網購便利,價格也比較便宜。
記:由于電子書店勃興,中國實體書店前幾年出現了明顯衰退。韓國呢?
鄭明教:韓國現在不僅實體書店在衰落,連閱讀電子書的人也不是太多。重要的一點,是因為現在適合韓文閱讀的電子書界面做得不是特別好,雖然閱讀軟件很多,但魚龍混雜,與韓國人的閱讀習慣不是特別匹配。希望電子書在今后繼續(xù)發(fā)展的過程中能設計出一款讓韓國讀者舒適閱讀的軟件。
記:您是否為當前韓國的全民閱讀狀況擔憂?
鄭明教:是的,我希望這種狀況能夠得到改善,營造一種全民閱讀的氛圍。希望大眾閱讀不是作者去適應讀者的閱讀水平和喜好,而是更多由讀者去跟上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好的文學作品,注定要引領讀者。
記:韓國書店沒想過尋求出路嗎?
金柱演:市場經濟調配,韓國書店的發(fā)展其實就是大魚吃小魚。拿韓國“教保書店”為例,它是韓國書店的老大,隸屬教保集團,2002年一度遭遇倒閉危機,現在力求轉變經營模式,將書店做成了文化商場,不僅賣書,還包括各種文學、文化用品等,重視讀者體驗,線上線下活動同時開展,目前已在全國擁有超過20家分店,在首爾中心商場的地下也占據了幾層樓。這可以算是韓國傳統(tǒng)書店發(fā)展的新形式。
記:中國出版界追求過度圖片化,這個問題在韓國出版界是否凸顯?
金柱演:如同你剛才問的“作家”身份之前加上特殊修飾詞,作家稱謂之前有了“美女”之類的修飾詞,書就會很好賣,作為商品它已經成功了,書籍的內容反而不重要了。影像時代,插畫過多會對閱讀記憶與接受造成損害,導致人們的閱讀中斷,形成的印象也不流暢……在保證內容的前提下,合理插入一些有價值的圖片,促進書籍的文化含量與銷售,我想這是可以的。
采訪手記
初夏時節(jié),70余位中國和韓國作家齊聚巴金文學院,拉開了第九屆中韓作家會議的序幕。與會的韓國作家有鄭明教、金柱演、金明仁、樸相禹、具廣烈等25位,中國作家有吉狄馬加、阿來、李明泉、舒婷、梁平、葛水平、羅偉章、次仁羅布、宗仁發(fā)、金仁順、張學昕、梁海、子川、顏歌等人。
阿來說:“‘天府之國’這片土地一直孕育并產生著豐富燦爛的文化,這又是一個多民族共居的地方,有著豐富多元的文化,在文學上,四川一直呈現著開放的姿態(tài)。此次,我們迎來韓國這么多的寫作同行,與四川作家進行深入廣泛的交流與對話。我相信,不同語言不同國度的寫作同行間的對話交流,思想的碰撞,相互間的欣賞與激勵,都會對我們將來的創(chuàng)作起到很好的作用?!?/p>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韓國作家們反復提及的核心。針對純文學與市場的關系,韓國的具體情況到底如何?嚴肅文學創(chuàng)作有沒有國家的扶持計劃?“哈韓”等文化現象在韓國作家眼里意味著什么?這些是中國作家十分渴望了解的內容。
而四川古代文化的魅力,深深吸引著韓國作家。仁荷大學韓國語言文學系洪廷善教授提到詩人金素月的詩歌《杜鵑》,說“杜鵑”一詞有著數不清的別稱,在那么多的名稱中,除了兩個是韓國固有名詞外,其余都和蜀地有關,例如“杜宇”是以“望帝”為帝號的蜀國之王,“啼血”“不如歸”等也都和“蜀”地息息相關……韓國作家認為,司馬遷的《史記》、李白的詩以及《三國演義》等,都是他們從小接觸的經典,這次能夠來到蜀地參與中韓作家會議,他們非常幸運。